78年边疆执行任务,我救下受伤的外族姑娘,相伴2年后她亮出信物:我真实身份不能让你早知道
雪夜里,那滩血迹格外刺眼。
"你看,那边有人!"老赵抓住我的肩膀,声音在风雪中几乎要被撕碎。
我举起手电,光柱在白茫茫的山坡上晃了一圈,最后定格在一个蜷缩的身影上。那是个姑娘,裹着兽皮大氅,长发上沾满了冰碴子,嘴唇已经发紫。
她睁开眼睛看我的时候,那双眼睛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清澈的琥珀色。
"别怕。"我蹲下身,笨拙地用手势比划,"我们是来帮你的。"
她盯着我看了三秒,然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:"谢谢……你。"
那一刻我还不知道,这个姑娘会在我的生命里停留整整两年,更不知道她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。
01
一九七八年十月,我随着边防巡逻队进驻阿尔善山区。
这地方说偏僻都是客气,方圆百里见不着人烟,只有成群的野羊和偶尔出没的雪豹。哨所就建在半山腰,三间土房子,一个旗杆,每天早上升旗的时候,风能把红旗吹得笔直。
那天是我值夜班的第十二天。
西北的十月已经冷得要命,穿着棉大衣还冻得哆嗦。我正在哨所外围巡查,老赵突然从岗哨上下来,说听见山谷里有动静。
"像是有人在喊。"老赵搓着手,"但又不像咱们这边的话。"
我拿起望远镜朝山下看,什么都看不清,风雪太大了。
"要不要去看看?"
"去。"我放下望远镜,"带上急救包,可能是有人遇险了。"
我们俩摸黑下山,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,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那个姑娘。她倒在雪地里,身下的雪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。
老赵倒抽一口凉气:"这伤得不轻啊。"
我赶紧上前检查,发现她的左腿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,血还在往外渗。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,呼吸却还算平稳。
"是狼抓的吗?"老赵问。
"不像。"我仔细看了看伤口,"更像是摔伤,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。"
姑娘这时候睁开了眼睛,她先是茫然地看着我们,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,猛地想要往后退。
"别动!"我按住她的肩膀,"你受伤了,我们是来帮你的。"
她显然听不懂,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恐惧。
老赵在旁边说:"这姑娘不是咱们这边的人,你看她穿的衣服,还有这长相。"
确实,她穿着我从没见过的服饰,厚重的兽皮大氅上缝着繁复的花纹,腰间系着一条编织腰带,上面挂着小铃铛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饰品。她的五官很深邃,鼻梁高挺,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,皮肤虽然因为长期在户外而显得粗糙,但依然能看出底子很好。
"我们是边防队的。"我尽量放缓语速,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臂章,"要给你包扎伤口,明白吗?"
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,最后微微点了点头。
我赶紧打开急救包,先用碘酒消毒,再用纱布把伤口缠紧。她疼得浑身发抖,却咬着牙没有叫出声,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我。
"能站起来吗?"我问。
她试了试,摇摇头。
"那只能背你了。"我蹲下身,示意她趴到我背上。
她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趴了上来。她很轻,瘦得像一把骨头,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草味道,混着皮毛特有的腥膻气。
我们就这样把她背回了哨所。
02
第二天天亮的时候,所长来查岗,看见躺在我床上的姑娘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"这哪来的?"
我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,所长皱着眉头看了她半天,说:"这姑娘是阿察尔族的。"
"阿察尔族?"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。
"很古老的一个民族,世代生活在阿尔善山脉深处,人数不多,也不怎么和外界接触。"所长说,"你们救了她,这是好事,但也得小心点,他们那边的规矩和咱们不一样。"
"那现在怎么办?"
"先养着吧,等她伤好了,看能不能联系上她的族人。"所长看了我一眼,"这段时间,你负责照顾她。"
我愣了一下:"我?"
"不然呢?老赵要站岗,小马要做饭,就你最闲。"
就这样,照顾这个姑娘成了我的任务。
她醒来的时候是中午,太阳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,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光线下显得更加透亮。她看见我,先是警惕地往后缩了缩,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。
"饿吗?"我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过去。
她看着我,没有回应。
我做了个吃饭的动作,她这才明白过来,接过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。可能是太烫了,她皱了皱眉,但还是慢慢地喝完了。
"你叫什么名字?"我指着她问。
她愣了一下,然后指着自己,说了一串我完全听不懂的话。
我摇摇头,表示没听懂。
她想了想,在空中用手指比划着写字。我赶紧拿来纸笔,她接过笔,在纸上写下两个字:苏莱。
"苏莱?"我念出来。
她点点头,嘴角露出一丝笑意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,那笑容很淡,却让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。
"我叫韩江。"我也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她看着那两个字,嘴唇动了动,却没能准确地念出来。
"没关系,慢慢来。"我说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和苏莱之间的交流基本都靠比划和画图。她的腿伤恢复得很慢,每次换药的时候她都会疼得浑身冒汗,但从来不喊疼。
我发现她是个很要强的姑娘,即便腿疼得厉害,也坚持要自己下床活动。有一次她差点摔倒,我伸手扶住她,她挣扎着要推开我,那眼神里有种倔强的骄傲。
"你这样会让伤口裂开的。"我说,虽然知道她听不懂。
她盯着我,过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松开了推拒的手。
那天晚上,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。
"韩江。"她的发音很生硬,但确实是我的名字。
我抬起头,看见她正看着我,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。
"谢谢。"她接着说,这次发音标准多了。
我笑了:"不客气。"
她也跟着笑了,这次笑得比之前要灿烂一些。
窗外的风雪还在下,但屋子里突然就暖和了起来。
03
苏莱学汉语的速度快得惊人。
不到一个月,她就能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。虽然发音还是有些别扭,但基本的交流已经没什么问题。
"你是怎么受伤的?"有一天我问她。
她沉默了很久,才说:"追……一只鹿。天黑,没看见,掉下去了。"
"你一个人?"
"嗯。"她点点头,"出来找药材。"
"你们族人不担心吗?"
她的眼神暗了暗:"他们……以为我回去了。"
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:"你是偷跑出来的?"
她没有否认,只是低下头摆弄着腰间的那些饰品。我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银牌,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,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。
"你们族里不让出来?"
"女孩子……不可以。"她说,"尤其是……"
她说到这里停住了,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。
"尤其是什么?"我追问。
她摇摇头:"没什么。"
我看出她不想多说,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。但从那天起,我发现苏莱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忧郁,尤其是她看向窗外的时候,那眼神里藏着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。
冬天一天比一天冷,山里的雪越下越大。哨所的物资是每个月送一次,每次都要翻过两座山才能到。苏莱的腿已经能正常走路了,但想要翻山越岭回到她的部落,还是太勉强。
所长说等开春再说,到时候可以派人送她回去。
苏莱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,脸上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"你不想回去?"我问她。
她看着我,犹豫了很久,才说:"想。也不想。"
"为什么?"
"回去了……就要……"她顿了顿,"就要成亲。"
我愣住了:"你有婚约?"
"族里定的。"她的声音很轻,"从小就定了。"
"你不喜欢那个人?"
她摇摇头:"没见过。"
"那你逃出来,就是为了……"
"想看看外面。"她抬起头,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着一团火,"从小到大,都在山里。族里的老人说,山外面有很多人,有很大的城市,有……有很多我们没见过的东西。"
我突然明白了她眼神里那种复杂的情绪,那是对自由的渴望,也是对命运的无奈。
"那你现在算是看到外面了。"我说,"虽然这里也在山里。"
她笑了:"你们不一样。穿的衣服,说的话,做的事,都不一样。"
"以后有机会,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。"
她的眼睛亮了一下,但很快又暗淡下去:"不行的。我要回去,族里的规矩……不能违背。"
那天晚上,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。这个姑娘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,好不容易飞出来,却还要飞回去。而我除了给她暂时的庇护,什么都做不了。
04
一九七九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。
三月刚过,山上的雪就开始化了,冰冻了一冬天的溪水重新流淌起来,叮叮咚咚的,像是在唱歌。
苏莱的腿已经完全好了,她每天都会在哨所周围转悠,有时候采些野菜回来,有时候捡些干柴。她做事很勤快,总是抢着干活,小马开玩笑说,有了她,我们的伙食都改善了不少。
确实,苏莱认识很多野生的菌类和药材,她采回来的东西有些能吃,有些能入药。她还会用一些我们从没见过的方法处理食材,比如把野菜和羊肉一起炖,加上她从山里采的香料,那味道简直绝了。
"你们族里都这么吃?"我问她。
"嗯。"她蹲在灶台边,认真地搅拌着锅里的汤,"我阿妈教的。"
"你阿妈?"
"就是……娘。"她说,"我们那里叫阿妈。"
"你想她吗?"
她停下手里的动作,沉默了一会儿:"想。但是……她一定很生气。"
"因为你跑出来?"
"嗯。"她点点头,"她说过,女孩子要守规矩,不能给家里丢脸。"
"那你还是跑了。"
她抬起头看着我,眼神里有种坚定:"就想出来看看。就一次。"
我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,这个姑娘为了一个这么简单的愿望,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。
"如果你不想回去,可以留下来。"我说,"我们可以想办法。"
她摇摇头:"不行的。韩江,你不懂。我们族里的规矩……很严。如果我不回去,会连累阿妈和阿爸。"
"那你就这样一辈子被困在山里?"
"这是我的命。"她淡淡地说,"族里的长老说,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,不能违背。"
我张了张嘴,想要反驳,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。我能给她什么?一个不确定的未来?还是让她背井离乡,承受族人的指责和父母的失望?
那天晚上,我第一次意识到,有些东西不是靠勇气和善意就能改变的。
但春天毕竟是来了,山里的花开得漫山遍野,红的、黄的、紫的,把整个山谷都染得五颜六色。苏莱很喜欢花,经常采一大把回来,插在罐头瓶子里,放在窗台上。
"好看吗?"她问我。
"好看。"我说。
"我们那里也有很多花。"她说,"到了夏天,整个草原都是花。"
"草原?"
"嗯,我们族里在草原上。"她比划着,"很大很大的草原,能看见天边。"
我试着想象那个画面,一望无际的草原,开满鲜花,天空低得像能碰到头顶。
"一定很美。"
"嗯。"她笑了,"等你有机会,可以去看看。"
"你会带我去吗?"我半开玩笑地问。
她愣了一下,然后认真地说:"会。如果可以的话。"
05
四月中旬,上级通知说要在我们这片区域进行一次大规模巡查,主要是查看边境线的情况,顺便清理一些越界的盗猎者。
所长决定让我和老赵负责北面的山区,苏莱听说了,主动要求跟着去。
"那边我熟。"她说,"可以给你们带路。"
所长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同意了。
我们三个人带着装备出发,沿着山路往北走。苏莱走在最前面,她对这片山区确实很熟悉,哪里有水源,哪里容易迷路,哪里可能有野兽出没,她都一清二楚。
"你以前经常来这边?"我问她。
"小时候跟阿爸来过。"她说,"他是猎人,经常在这一带打猎。"
"现在还打猎吗?"
她摇摇头:"不打了。年纪大了,身体不好。"
我们走了大半天,在一个山洞里休息。老赵去附近查看情况,我和苏莱留在洞里。
山洞很深,里面很暗,只有洞口透进来一点光。苏莱坐在石头上,摆弄着腰间的那些饰品。我注意到她一直在摸那个银牌,手指在上面的花纹上一遍遍地划过。
"那个很重要?"我问。
她点点头:"是我阿妈给的。"
"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?"
她犹豫了一下,说:"是我们族里……特别的人才能有的。"
"特别的人?"
她没有解释,只是把银牌收好,抬头看着洞口:"要下雨了。"
我往外看,果然,天空阴沉沉的,云层压得很低。
"山里的天气变得快。"她说,"可能要在这里过夜了。"
老赵回来的时候,雨已经下起来了,哗啦啦的,像是有人在往山上泼水。我们在山洞里生了火,烤着湿透的衣服。
夜深了,老赵在洞口值班,我和苏莱坐在火堆旁。
"韩江。"她突然叫我。
"嗯?"
"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。"她看着火光,"如果我不是阿察尔族的,我们会是朋友吗?"
我愣了一下:"现在不是吗?"
"不一样的。"她摇摇头,"现在我要回去,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。"
"那你就不回去。"
"不行的。"她的声音里有种无奈,"我有我的责任。"
"什么责任这么重要?"
她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,才听见她轻轻地说:"我不能说。但是……韩江,谢谢你救了我,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。"
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:"你是不是要走了?"
她没有回答,只是低下头,肩膀微微颤抖着。
那天晚上,我一夜没睡。火光在她脸上跳跃,我看着那张脸,想要记住每一个细节。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,但我知道,这个姑娘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。
06
巡查结束回到哨所,已经是四月底了。
山里的天气彻底暖和起来,积雪全都化了,溪水涨得很高,哗哗地往下流。苏莱变得沉默起来,她还是会做饭、采野菜、帮着干活,但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心事重重的样子。
"她是不是想家了?"小马问我。
"可能吧。"我说,心里却知道不止这么简单。
五月初的一个傍晚,苏莱找到我,说想去一趟山谷深处。
"那边有什么吗?"我问。
"有个地方……我想去看看。"她说,"你能陪我去吗?"
我答应了。
我们沿着溪水往上游走,穿过一片密林,翻过一个小山坡,最后来到一个隐蔽的山谷。山谷里有个小小的湖泊,湖水清澈见底,周围长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。
"这里好美。"我说。
"我小时候来过一次。"苏莱说,"阿爸带我来的,他说这里是圣湖,是我们族里最神圣的地方。"
"你们族里的圣湖在这里?"
"不是。"她摇摇头,"我们族里的圣湖在更深的地方。但阿爸说,所有的湖都是连着的,都通向同一个地方。"
我不太懂她的意思,但看她严肃的样子,没有追问。
她走到湖边,从怀里掏出那个银牌,放在手心里端详着。
"韩江。"她叫我。
"嗯。"
"我要告诉你一件事。"她转过身看着我,眼神里有种决绝,"但你要答应我,不管听到什么,都不要问为什么。"
我心里一紧:"你要走了?"
"不是现在。但快了。"她说,"在我走之前,我想让你知道……我不是普通的阿察尔族人。"
"什么意思?"
她深吸一口气:"我是……我们族里长老的女儿。"
我愣住了。
"长老就像是你们的……领导。"她解释,"我从小就被告知,我有特殊的使命,要继承族里的传统,要守护我们的家园。所以我不能随便离开,更不能……"
她说到这里停住了,眼眶有些发红。
"更不能什么?"
"更不能跟外族人有太深的牵扯。"她低下头,"但是我……我已经……"
她没有说完,但我懂了。
"苏莱……"
"你不要说。"她打断我,"韩江,我知道你是好人,你救了我,照顾我,我很感激。但是我们不一样,我有我的路要走,你也有你的路。"
"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,是为了什么?"
"我想让你知道真相。"她抬起头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"我不想骗你,也不想让你以为……以为我是随随便便的人。"
"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。"
"我知道。"她笑了,笑容里满是苦涩,"所以我更要告诉你。韩江,等我走了以后,你要好好的。不要想我,也不要来找我。我们的世界太不一样了。"
那天晚上回到哨所,我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很久。天上的星星很多,密密麻麻的,像是要掉下来。我想起苏莱说的那些话,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。
我救了她,照顾了她,却留不住她。
这大概就是命吧。
07
六月的时候,边境线那边出了点状况。
有人报告说发现了不明身份的人员在边境活动,上级要求我们加强警戒,必要时进行盘查。
所长把我们召集起来开会,说这段时间要提高警惕,尤其是晚上,一定要多派人值班。
苏莱听到这个消息,脸色变了变。
"怎么了?"我问她。
"没什么。"她摇摇头,"就是有点担心。"
"担心什么?"
她欲言又止,最后只说:"你们要小心。"
那天晚上,我值夜班。月光很亮,把整个山谷都照得清清楚楚。我在哨所外围巡查,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我立刻警觉起来,举起枪,朝声音的方向看去。
月光下,我看见几个骑马的人影在山坡上移动,他们穿着和苏莱类似的服饰,腰间挂着弯刀,动作很快。
我正要吹哨子示警,突然感觉有人拉住了我的手。
回头一看,是苏莱。
她穿着单薄的衣服,光着脚站在我身后,眼神里满是恳求。
"不要。"她低声说,"求你,不要。"
"那些人是谁?"
"是我们族里的人。"她说,"他们来找我了。"
我心里一沉:"你要走了?"
她点点头,眼泪掉了下来:"对不起,韩江。我本来想悄悄走的,不想让你为难。"
"你就这样走?连句话都不留?"
"留了也没用。"她哽咽着说,"我们不会再见了。"
我看着她,千言万语涌到嘴边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她踮起脚,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,然后转身就跑。
"苏莱!"我叫她。
她没有回头,一路跑向那几个骑马的人。他们把她拉上马,然后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。
我站在原地,手里的枪慢慢垂了下来。
她走了,就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,只是这一次,她不会再回来了。
那天夜里我站在哨所外面,一直到天亮。
老赵过来接班的时候,看见我呆呆地站着,问我怎么了。我摇摇头,说没事,只是有点累。
"苏莱呢?"他四处看了看,"怎么没看见她?"
"走了。"我说,声音很轻,"被她的族人接走了。"
老赵愣了一下,拍了拍我的肩膀,什么都没说。
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褪了色,哨所里少了苏莱的身影,连饭菜都变得没滋味了。小马试着按她教的方法做菜,但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道来。
"还是苏莱做得好吃。"他嘟囔着,"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。"
我没有接话,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。
所长看出了我的心思,找我谈了一次话。
"韩江,我知道你对那姑娘有感情。"他说,"但你得明白,你们不是一路人。她有她的世界,你有你的责任。"
"我明白。"我说。
"明白就好。"所长点点头,"年轻人嘛,动动心也正常。但有些事,不是光靠感情就能成的。"
我知道所长说的对,但心里那个窟窿,却没法就这么填上。
08
一九七九年的夏天过得很慢。
我每天照常巡逻、站岗、训练,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有时候看见山谷里开满的野花,就会想起苏莱采花回来的样子。有时候吃饭的时候,会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一眼,才想起她已经不在了。
八月底的时候,上级派了一个工作组来检查边防工作。带队的是个姓陈的干部,四十多岁,说话很和气。
他在哨所待了三天,把周围的情况都了解了一遍,还特地问起了苏莱的事。
"听说你们救了一个阿察尔族的姑娘?"
"是。"所长说,"后来被她族里的人接走了。"
"阿察尔族啊。"陈干部若有所思,"那可是个很特别的民族。"
"怎么特别?"我忍不住问。
"他们世代守着阿尔善山脉,据说是古代某个王族的后裔。"陈干部说,"人数不多,但很团结,也很保守。一般不跟外界接触,更不会让族里的女孩子随便出来。"
我心里一动:"那如果有女孩子跑出来了呢?"
"那肯定不是普通人。"陈干部笑了笑,"普通女孩子哪有那个胆子?而且据我所知,阿察尔族对女性的管束很严,尤其是有身份的女性。"
我想起苏莱说过,她是长老的女儿。
"陈干部,您知道阿察尔族长老的女儿吗?"
陈干部看了我一眼:"你问这个干什么?"
"就是好奇。"
"长老的女儿啊……"陈干部想了想,"听说是个很漂亮的姑娘,从小就被当作族里的圣女培养。她要继承长老的位置,所以从出生起就有很多规矩要遵守。"
"圣女?"
"就是他们族里的精神领袖。"陈干部解释,"地位很高,但也很辛苦。一辈子都要为族人服务,不能有自己的生活。"
我听得心里发紧。
"那她能结婚吗?"
"能,但必须是族里安排的人。"陈干部说,"一般是另一个德高望重的家族,用来巩固族里的团结。"
我终于明白了苏莱为什么那么痛苦。
她是圣女,是长老的继承人,她的一生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了。而那次逃跑,只是她在命运面前最后的挣扎。
"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姑娘了吧?"陈干部突然问。
我愣了一下,没有回答。
"小韩啊,我理解你的心情。"陈干部拍拍我的肩膀,"但有些事,真的不是靠感情就能解决的。那姑娘有她的命,你也有你的路。好好工作,以后会遇到合适的人的。"
我点点头,心里却知道,不会了。
09
一九八〇年的春节,我第一次没能回家过年。
边境形势紧张,上级要求所有人员坚守岗位。我们几个在哨所里包了饺子,放了鞭炮,算是过了个年。
大年初一的早上,我正在值班,突然看见一个人影在雪地里走来。
我拿起望远镜一看,愣住了。
是苏莱。
她穿着厚厚的皮袄,头上蒙着围巾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哨所方向走。我扔下望远镜就跑出去,在半路上遇见了她。
"苏莱?"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"你怎么来了?"
她看见我,眼眶立刻红了:"韩江……"
"出什么事了?"我扶住她,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,"你怎么这个时候来?"
"我……我必须来。"她哆嗦着说,"韩江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"
我赶紧把她带回哨所,给她倒了热水,让她坐在火炉边暖和。
"慢慢说,别急。"
她喝了几口热水,脸色才好了一些。
"韩江,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。"她看着我,眼神里有种决绝,"一件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事。"
"什么事?"
她从怀里掏出那个银牌,放在桌上。
"你还记得这个吗?"
"记得。你说是你阿妈给你的。"
"不只是阿妈给的。"她深吸一口气,"这是我们族里圣女的信物。只有继承人才能拥有。"
我盯着那个银牌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"你是……"
"我是下一任圣女。"她说,"从我出生起,这就是我的命运。我要继承阿妈的位置,成为族里的精神领袖,为族人祈福,为族里做决定。"
"所以你那次逃出来……"
"是我最后的任性。"她的眼泪掉了下来,"我知道回去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,所以我想在那之前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哪怕只有一眼。"
"那你现在……"
"现在我要完婚了。"她哽咽着说,"族里安排的,下个月就要举行仪式。但在那之前,我必须来见你一面。"
"为什么?"
"因为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,唯一一个让我想要留下的人。"她看着我,泪流满面,"韩江,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。我有我的责任,你有你的生活。但我想让你知道,这半年来,我每天都在想你。"
我的喉咙发紧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"我不是来让你为难的。"她擦了擦眼泪,"我只是想告诉你,如果有来生,如果我不是圣女,我一定会选择留在你身边。"
"苏莱……"
"不要说。"她站起身,把那个银牌推到我面前,"这个给你。"
"不行,这是你们族里的信物……"
"正因为是信物,所以才要给你。"她打断我,"韩江,这是我能给你的,唯一的东西。它代表我的身份,也代表我的心。你收着它,就当是我永远陪在你身边。"
"可是你没有这个,怎么办?"
"我会说弄丢了。"她笑了,笑容里满是苦涩,"反正已经要嫁人了,有没有都一样。"
我拿起那个银牌,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。那花纹很复杂,像是某种文字,又像是某种图腾。
"这上面写的是什么?"
"是祝福。"她说,"祝愿持有它的人,一生平安,永不孤单。"
我握紧了银牌,感觉它在掌心里越来越烫。
"你真的不能留下来?"我最后问了一次。
她摇摇头:"不能。韩江,我的族人需要我。如果我不回去,族里会乱,会有很多人因此受苦。我不能那么自私。"
"那我去找你行不行?"
"不行。"她坚决地说,"我们族里不欢迎外人,如果你来了,只会给你带来危险。答应我,不要来找我。"
"可是……"
"答应我。"她握住我的手,"韩江,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。"
我看着她的眼睛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她松了一口气,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,然后转身就走。
"苏莱!"我叫住她。
她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。
"我会等你。"我说,"如果有一天,你想离开了,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。"
她的肩膀抖了一下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我站在门口,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。手里的银牌还有她的温度,我把它紧紧握在掌心,像是要把它融进骨血里。
10
此后的日子,我再也没有见过苏莱。
我把那个银牌贴身收着,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眼。有时候摸着上面的花纹,就会想起她的笑容,她的声音,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。
一九八零年夏天,我的服役期满了。
所长问我要不要留下来,我想了很久,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。不是因为别的,只是觉得,如果继续待在这里,每天看着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路,一起看过的风景,会让我更难受。
离开哨所的那天,老赵和小马都来送我。
"以后有机会,常回来看看。"老赵说。
"一定。"我点点头。
"那个姑娘……"小马欲言又止,"你还想着她吗?"
我没有回答,只是拍了拍胸口。银牌就贴在那里,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。
回到城里以后,我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工作。日子过得很平淡,上班、下班、吃饭、睡觉,跟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。
厂里的人给我介绍过几次对象,我都婉拒了。不是那些姑娘不好,只是每次看见她们,我都会下意识地拿来和苏莱比较。然后发现,没有一个人有她那样清澈的眼睛,那样倔强的性格,那样让人心疼的勇敢。
一九八二年春天,我收到了一封信。
信封很旧,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,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,那是苏莱的字迹。
我的手抖得几乎拆不开信封。信里只有短短几行字:
"韩江,见字如面。我已完婚两年,生活安好,勿念。只是偶尔想起你,想起那段日子,想起你说的话。可惜此生无缘再见,唯愿你平安喜乐,找到属于你的幸福。别等我,我不值得。——苏莱"
我看着那几行字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她说别等,可我已经等了两年。她说不值得,可在我心里,她值得世间所有的美好。
我给她回了信,寄到信封上的地址。但信像石沉大海,再也没有回音。
我知道,她大概是不会再写了。那封信,是她给我们这段缘分画上的句号。
11
一九八六年的秋天,我终于回了一趟阿尔善。
不是因为放不下,只是想去看看,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,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。
哨所还在,但已经换了几批人。新来的战士不认识我,但所长还在,头发已经花白了。
"韩江?"他看见我,很是惊讶,"这么多年了,你还记得回来看看。"
"想回来看看。"我说。
所长拍拍我的肩膀:"走,陪我喝两杯。"
我们在哨所里聊了很久,聊起那些年的事,聊起曾经一起站岗的兄弟,也聊起了苏莱。
"你还想着她?"所长问。
"嗯。"我承认了,"放不下。"
"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?"
"不知道。"我摇摇头,"她给我写过一封信,说她已经完婚了。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。"
所长叹了口气:"有些缘分,就是这样。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但留下的印记,一辈子都抹不掉。"
"所长,您说如果当初我拦着她,不让她走,会不会不一样?"
"不会。"所长肯定地说,"她有她的责任,你拦不住的。而且你拦了,她会恨你一辈子。"
"现在这样,她会不会也恨我?"
"不会。"所长倒了杯酒,"她会记得你,记得你的好,记得你给过她自由。这就够了。"
我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第二天,我一个人去了那个山谷。
圣湖还在,湖水依然清澈,周围的花开得正盛。我坐在湖边,拿出那个银牌,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。
八年了,这个银牌一直陪着我。它见证了我所有的孤独、思念和不甘心。
"苏莱,你还好吗?"我对着湖水说,"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圣女了?是不是每天都很忙,忙到没时间想起我?"
湖面波光粼粼,没有回答。
"我知道你说让我别等,但我还是等了。"我继续说,"我等了八年,还会继续等下去。不是因为我傻,是因为我知道,这辈子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你了。"
风吹过来,带着花草的香气,还有一丝淡淡的药草味。那是苏莱身上的味道。
我闭上眼睛,仿佛又看见了她的笑容。
回到城里以后,我把银牌收进了一个盒子里,放在床头。每天晚上睡觉前,我会打开盒子看一眼,然后轻轻关上。
这成了我的习惯,也成了我和苏莱之间,唯一的联系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我慢慢学会了和这份思念共处。它不会消失,但也不再像当初那样锋利,而是变成了一种钝钝的痛,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。
一九九〇年春天,厂里来了个新同事,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,笑起来很甜。她对我有好感,经常找借口来找我说话。
有一次她问我:"韩师傅,您怎么一直不结婚啊?"
"习惯了一个人。"我说。
"是在等谁吗?"
我愣了一下,看着她澄澈的眼睛,突然想起了苏莱。
"算是吧。"我说,"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。"
她没再追问,只是说:"那个人一定很幸运,有人这么等着她。"
我笑了笑,没有接话。
幸运吗?我不知道。但我知道,能遇见她,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。
后来听说,阿察尔族在九十年代初搬离了阿尔善山脉,具体去了哪里,没人知道。那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,就这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。
我再也没有收到过苏莱的消息,但我知道,她一定还活着,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,履行着她作为圣女的职责。
那个银牌我一直留着,直到现在。它已经被磨得很光滑了,但上面的花纹依然清晰。每次看见它,我就会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,想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,想起她说的话:"祝愿持有它的人,一生平安,永不孤单。"
我确实平安了一生,但孤单,却是真的孤单。不过也没什么,有些人,遇见一次,就够了。